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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95章 委屈(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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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95章 委屈(捉

華枝春/懷愫

落日暉靜, 丹霞漫天。

朝華在冰面上張目眺望夕陽,只覺萬籟聲寂,明明身邊無數人穿著冰刀滑擦而過, 卻好似只有她一人。

禦橋上的護衛背光矗立, 人如黑點與橋欄橋柱渾然一體,她半點也沒察覺到禦橋頂上正有個“黑點”在看著她。

朝華扶桿站著, 沒披鬥蓬也沒戴風帽, 如墨長發結成辮子垂在腰間,一身狐白錦裘裹至頸項。

她面頰耳朵全露在冷冽空氣中,凍得微微泛紅,紫紅色的霞光染在面上,似白芍染就一抹胭色。

裴忌胸中怒意還在翻湧。

容家到上一代時已無爵位可承繼,勢力確實不比當年, 可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!一個無根無基的解元敢悔容家的親事,容家若要真想收拾他, 有的是法子。

怎會任由容朝華受此折辱?

是因她父親沒有官職, 要靠家族供養?還是因為她母親連年生病, 所以才沒人給她作主?

在發怒的那一息間, 他已經想好了要怎麽替容朝華收拾那個負心漢。光是收拾負心漢還不夠,家族不肯張翅庇佑她, 她往後又該如何?

裴忌越想越遠, 倏爾知覺。

他為何要這樣生氣?

她幫過他, 他已經回了禮。

她有所求,他也幫了她的忙。

裴忌自幼在太後身邊長大,自曉事起便從太後的身上學會了追根溯源。

人害怕是因為什麽, 憤怒又是因為什麽?只要知曉因由,這些情緒就能消解, 就能戰勝。

在餘杭時,他以為是針訣是回禮,後來又以為依她所求只不過是舉手之勞。

直到此時此刻,他端坐在禦橋上,聽說她精心挑選的未婚夫婿在中解元之後退了親,頃刻胸中怒火橫生。

而他甚至還未從她眼中窺到一絲郁色。

她目光落在天邊,眼中不僅沒有郁色,眸中還有些微的笑意正在閃動。

裴忌望見她目中的笑意,心口怒火波平雪消。

護衛繼續稟報道:“容家舉家進京,容三姑娘是與她母親一同住在母家的。”

殷家提前買下了宅院,還在上京幾家老字號中替容三姑娘打頭面做衣裳,又安排了車馬玩樂等等雜事,想方設法的在哄著外甥女開心。

裴忌聽在耳中,覺得殷家倒還像個樣子。

他轉動輪椅向前一步,本來隱在禦橋漢白石的欄桿後,這會兒顯露半身,隔卻數十步望著她。

凍玉似的冰面被餘霞映得一片深紅淺紫,朝華駕著冰車,仿佛行在錦霞之間。

她當是頭回滑冰車,這麽個不惜餘力的滑法,都不用等明天,今天晚上必要手臂酸麻。

護衛一直站在裴忌身側,久久都等不到主子的命令,於是他時不時用餘光掃主子一眼。

看到第三眼時,裴忌張口:“有何事?”

護衛挺直身體,目不斜視,誠實回道:“在等主子的吩咐細查容三姑娘與沈聿退親一事。”

裴忌聲音平淡:“既然知道,去辦便是。”

分明已經察覺了自己的怒意,可這怒意不但沒有消解,甚而……越想越怒,越想越覺得她受了委屈。

這種感情既陌生,又心驚。

裴忌的胳膊擱在輪椅扶手上,腿上蓋著輕裘,坐在禦橋橋頂,一直等到天際夕陽將盡,一直等她調轉冰車滑回去。

等那狐白錦裘的身影遠遠消失在冰面上,他這才略動了動。

身後不遠處侍候的護衛立時走上前來,一人一邊擡起竹輪椅,綠衣小太監快步跟隨在後:“主子,要不要去暖閣?”

“不必。”

小太監又問:“那主子是去昭陽觀?還是回公主府?”

太後對女兒極盡寵愛,公主府選址就在宮苑外,就在這片湖邊,山景水景都能與皇宮共賞。

公主府還未建成,昭陽公主就遠嫁和親。待她從北疆歸國,又去了紫宸觀出家,那座金碧輝煌的公主府她一天也沒住過。

太後將這座府邸賜給了外孫,裴忌十五歲之後便離宮住進了公主府。

昭陽公主回宮後,還住在年少時父母為她在內苑修建的昭陽觀內,脫下黃冠道袍又換回了公主裝扮。

身邊貴戚無數,個個都對她百般奉承,奉承歸奉承,真到她給兒子選妻子,又一個個都縮著脖子不敢應聲。

裴忌不必想,也知道暖閣裏一幹不得不出席的貴女們,此時個個提心吊膽,生怕他會過去,生怕被他看中。

但凡他表現得像是個尋常人,說些尋常的寒暄話語,她們便會心慌氣促,語不成調,如遇洪水猛獸。

他不是他母親,並不以嚇人取樂。

“回府罷。”

……

朝華出了一身汗,回到家時,內室已經備下了蘭湯。

岳氏看她發根都叫汗打濕了,趕緊把她推進屋:“怎麽出這麽多汗?趕緊泡一泡解解乏。”

朝華躺進浴盆才覺渾身酸疼,胳膊和腿都擡不起來,熱水一泡她便輕輕抽氣。

岳氏在屏風外聽見了便笑:“勁使得太大了罷?多滑幾回就不疼了。”岳氏都已經料著了,婆子煎湯時多加了草藥給朝華去乏。

“咱們家在京郊有個帶溫泉的莊子,年年冬日都要去泡一泡暖湯祛風寒骨疼的,隔幾日就帶你們去,咱們就在那兒過年!”

屏風後的浴桶裏水聲停了一瞬。

岳氏道:“是你大伯母說的。”

朝華出門這幾個時辰裏,楚氏親自登門,送了好幾箱衣裳玩物來,還有給殷家的年禮。

岳氏對真娘謊稱是別家太太夫人來拜歲,她到前面去應酬,留真娘和保哥兒在園中點花燈摔炮玩。

岳氏感念楚氏,要沒有楚氏在,朝朝也不會長得像現在這樣好。

“親家。”岳氏剛進門就先行禮。

楚氏趕緊起身,一面還禮說:“舅太太客氣。”一面往岳氏的身後看去。

岳氏知道她是在找朝華,臉上的笑意真了幾分:“朝朝到後頭海子上玩冰車去了。”

楚氏聞言就知朝華在舅家心情舒暢,她巴不得朝朝能到外頭多走動多疏散,生怕朝朝一直悶著,會跟真娘一樣悶出病癥來。

岳氏本以為楚氏是來催促朝朝回容家去的,沒想到楚氏說:“我來是謝舅太太照顧朝朝,也是送些吃的玩的,孩子高興那就再好不過了。”

岳氏淡笑,她知道楚氏頭頂還有婆婆,有些話不願意說也要說,有些事不願意辦也得辦。

“親家太太,我們家的意思是真娘往後就不回了。”

楚氏也猜著了,她垂眉片刻,輕嘆出聲:“舅太太,這事若只我說了算,自然答應。”可她說的不算。

岳氏也點頭:“我知道你的難處,這些年你替真娘朝朝周旋,我們豈會不知?”正因為知道,楚氏的長女嫁在京中,年禮節禮也是加厚了送的。

“這事我們 老爺會去拜訪老夫人,不會叫你夾在中間受氣。”

都說到這份上了,楚氏還有什麽可勸的。她知道殷家心意已決,只是心底嘆息。

又對岳氏道:“朝朝要是願意就留下過年也好,我們老太太那兒我去說。”

聽到是大伯母允諾的,朝華安心應了。

岳氏生怕容家那邊有變,一天功夫就將車馬都預備好了,第三日上便帶著真娘朝華保哥兒先去了京郊山莊。

朝華沒想到滑冰的威力這樣大,歇了一天還是渾身酸軟,除了腿疼胳膊酸,連腰背都像被抻過了頭。

她一向以為自己身子強健,沒想到滑個冰就渾身骨酸,打定了主意在湯山時要登山強身。

馬車終剛進山中,車簾外頭就傳進陣陣梅花香氣。

朝華托著胳膊掀起車簾一角往外望去,山間覆著白雪,白雪中一樹樹紅梅臘梅,怪不得處處聞香。

“這邊地氣熱,山裏開著好些花,我還聽說行宮裏這會兒還開桂花呢。”

“行宮?”真娘有些好奇。

岳氏指指山頂:“離咱們隔著一個山頭,且遠著呢。”

“莫怕,我剛來京城時也覺得京中處處是皇親貴戚,一舉一動都小心,但說句實在話,就跟房子一樣,咱們離那些遠著呢。”

“必不會遇上的。”

朝華在莊中休養了兩日,身上酸疼褪去,就趁天氣放晴,穿上暖襖登山賞雪去。

爬了半天山路,隱隱望見山坳間有一片紅色,還以為遇到一片梅林,誰知爬到了地方才看清綠葉紅瓣,花光灼灼。

哪裏是什麽朱砂梅,明明是一片小桃林。

蕓苓驚訝極了:“這落雪的時節,山裏頭竟然還能開桃花?”

這一片連積雪也無,地上草根茵綠,而數十步開外便是黑山白雪。

朝華剛欲進桃林摘一枝桃花帶回去給母親和舅媽時,就見林中支著個錦帷,帷前設一細竹簾櫳。

隱隱能看見錦帷內坐著人,卻瞧不清那人的面目。

帷邊侍從三人,一人在燒茶爐,一人打茶扇,茶湯將將滾過一沸,白霧騰騰,茶香裊裊。

甘棠低聲道:“姑娘,裏頭有人,咱們要不要走?”

朝華頷首:“不去林中了,就到林邊摘枝桃花帶回去。”

二人聲音極輕,錦帷邊的幾人卻齊齊停住了手中動作,不等朝華轉身,有個滿面稚氣看著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侍從上前來。

“這位姑娘,你是不是想摘枝桃花?”

朝華略退半步:“是。”

對方既然問了,也無須小家子氣,她大方應道:“不知主人能否行個方便?我們摘了就走,不會叨擾主人賞花。”

少年侍從心道,她若不來,主人也沒什麽心情賞花。

嘿嘿一樂:“方便得很。”

正在煮茶的侍從輕咳一聲:“主人說,桃林本無主,世人皆可賞,請姑娘安心坐下,用一杯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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